我一直很能夠傾聽老人家講話,可能是因為由外婆帶大,幼兒時期即與老人家朝夕相處有關;也有可能外婆庭訓極嚴,養成我對於老人家洗耳恭聽,唯命是從的習慣。總而言之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很多長輩會跟我講一些他們平常不易吐露的心聲。而至今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離開第一個職場大約十年後,有一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十年前的上司過世,家人清理遺物發現一幅書法,題字**女史,他們多方打聽來電確認並寄來給我。我仔細回想,的確在多少午間小憩聽了多少<想當年>,讓有如父執輩的上司在我離開後還寫下這麼一幅書法。
婚後婆家極其嚴苛,卻有一位叔公對我愛護有加,也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另一方面,我常常都是很誠心地聽他講話,有一陣子,他喜歡講他的少年求學生涯,不時秀出他的教科書,筆記本,年代久遠,其實是很驚人的東西 ! 尤其那一本學生ダイアリ,引起我很大的興趣,當時借了回家,花了一些時間翻譯成中文,兩年的日記本巨細靡遺地紀錄著日常生活,也有一些字跡難辨之處,當時我是以綜合整理的方式摘要翻譯。今天無意間看到這一份資料,還是覺得蠻有意思,當時身為學生的叔公還親聆了吉川英治、菊池寬等人的講演,我因此想著把它給分享出來。
昭和十四、十五年-學生ダイアリ( Diary )
昭和14年(1939年)四月一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台南高工校園內鳳凰樹上麻雀嘰嘰叫。很多新生早已在學生休息室談笑風生,好幾個人已經穿上卡其色制服,胸前五顆金鈕釦,腿上打綁腿,穿布鞋,而大部分的人頭上也都戴上四角方帽,看似得意極了。對**少年來說,今天的入學典禮,應該是人生另一條燦爛大道的出發點,也是一心嚮往的錦繡前途的第一站,頭上戴著四角方帽,感到無比的驕傲。
入學式簡單隆重,接著是各科各自的集會,土木科由27歲的八田一雄擔任導師,在後來兩年的高工生涯中,他對待學生循循善誘,師生之間感情非常融洽,昭和15年5月24日到6月18日八田生病住院,以學生的身分,**少年曾四次探病。製圖是很重要的學科,課餘的時間**少年常常被八田老師留下來製圖,打下很紮實的基礎。就算是畢業前的就職選擇,八田老師也付出了心力,當求職被拒時,他也跟著煩惱,日本殖民時代的高等技術教育無疑是意圖利用台灣的人力,但八田老師和**少年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關愛已經超越了時代環境的界限。
車路墘公學校校長兼臺南高工教授的後藤魯一上數學課時,完全不必用教科書,任何數學公式皆能琅琅上口,他平日對待學生溫和寬厚,但一開始上課就拿著紅色粉筆馬上開始演算,大家必須儘快地把它抄錄下來,因為後藤魯一教學非常嚴格,上課前一定要作預習、複習的工作,如果被點名上台演算失敗的話,馬上生氣處罰。這位校長兼教授的後藤魯一在待人處世方面有極為細膩的一面,給少年**很多的啟發,但想到上課中曾被點名演算,過於緊張也因而腦中常常一片空白。由於日本急切於戰爭,認為日本科學一定要迎頭趕上美國,所以要求中學也要教微積分,可以說非常重視數學教育。後藤魯一是愛知縣人,生於明治27年8月26日,國語學校公學師範、九大附設第八臨時教員養成所數學科、東北帝大理學部數學系的學歷是其數學造詣深厚的原因。
國史課是少年**最喜歡的課程,每一節課都能心領神會,曾有一次老師說到人的價值,死後如果以金錢換算,區區不過25元,但是如果有偉大的情操及意志力,則足以作為國家的棟樑,如楠正成般守護當時的朝廷,這一類的話都深深震撼少年**的心靈。音羽先生的都市計畫課程也深深吸引少年**的心,當時剛好也從新聞中得知有保正與州長官外出視察,由於橋身設計不良因而殉難,所以引發他對地方建設的熱情。
為了讓台灣人增強對日本的向心力,日本在台灣建了兩百座神社,奉祀明治天皇,台灣人必須下跪對明治遺像膜拜,早中晚天皇萬歲唸三遍。台南神社位於台南州台南市南門町 (今台南市府前路地方法院對面),每逢各種祭典或是戰役獲勝,高工全體都要去神社參拜。在**少年的日記中,有關神社的參拜次數非常頻繁。
例如
6月19日:秩父宮奉讀2600年紀元節之詔書,經收音機轉播,上午11時30分,教職員生於玄關前集合聆聽。上午9時於台南神社舉行台南市主辦之「銃後奉公」祈願及宣誓典禮,教職員及一年級學生參加。
10月13日:大政翼贊三國同盟國民大會上午10時起於舊跑馬場舉行。校長及教職員生參加。典禮後,學校團每人舉小國旗(日、法、義)於市內遊行,本校於神社參拜後,直接往台南州廳前三唱萬歲後解散。
除了神社例次祭,其他如陸軍紀念日的陸軍墓地參拜、陸軍病院奉仕作業、出征部隊送別會、迎接傷兵回來等等也是重要的事情。
例如
昭和14年9月1日上午8時30分於講堂舉行興亞奉公典禮,之後末永講師、田尻書記接著演講從軍體驗談,從此定每月1日為興亞奉公日。
昭和15年2月4日在火車站前,八代公醫應召前線的送別會,熱鬧場面使交通為之阻塞。
昭和15年3月1日的興亞奉公日活動除了到陸軍墓地參拜,戰車隊還舉著「聖戰必勝」的標語在市內遊行。
其他特殊活動 :
昭和14年5月23日陸軍現役將校配屬令施行15週年,天皇於東京親閱學生,校長及學生代表機械科三年級學生近藤寬參加。在 5月31日,上京接受天皇親閱的學生代表歸校,全體教職員生於校門口集合,校旗出迎「御親閱拜受章」。其餘如慰靈祭、軍馬祭、招魂祭、靖國臨時大祭、默禱等等名目不勝枚舉。
出於戰爭的考量,軍訓課和體育課備受重視,軍歌內容大都是對日本軍隊的敬意,分列式的操演是家常便飯,除了一年一度的體育大會,科際之間也經常舉辦庭球(網球)、蹴球(類似足球)、柔道比賽、相撲比賽等等,課餘也經常舉辦到野外的「體力行進」,例行的身體檢查更是不可少,而奉仕作業也是一種體能訓練。例如昭和15年2月13日陸軍病院奉仕作業就是撿拾病院周圍馬路上的小石頭集合起來。
由於整天坐著上課極為鬱悶,所以在早上十點,第一堂課下課時,大家會跑到操場,做做體操,舒舒筋骨,這種業間體操是「ラジオ體操」(收音機體操),大家跟著收音機口號做體操,當然也是體能訓練之一。其他與戰爭有關活動如各種防空演習、防諜防犯展覽會、時局展覽會,觀賞家庭防空及資源愛護的電影,展覽會場常是為了讓學生了解各國戰況,或強調愛國情操,例如有一場「高千穗展覽會」,根據桃太郎的故事,呈現出所謂「串魂、荒魂、和魂、智魂」的日本精神,四魂一致以征服外面的敵人。
校內舉辦的演講會相當頻繁,內容也相當廣泛,例如宣導南進政策 :
昭和15年12月9日內閣情報部官員岩田、竹田兩位主講員就直接講出要加強台灣成為南進的基地,12月20日一場日本作家吉川英治、菊池寬等人的講演會則是大爆滿,12月21日早稻田大學教授今田竹千代、樺俊雄講演世界史,主要強調同類人種可以組成國家的體制。音樂會、舞蹈欣賞、電影欣賞也相當頻繁,日本漫談家也曾來校表演。
少年**除了接受這一類的教育洗禮以外,自己在課餘有空閒時就會去圖書館,如源氏物語、松尾芭蕉的俳句等都是在這個時期涉獵,日文造詣深厚是必然的。
高工第二年,少年**被選為副級長,從4號變成30號,當時規定副級長一定是最後的號數,那個學期發生了一件事情,讓他深刻感受到若槻校長身為教育家愛惜年輕人的風範,班上有一位同學,由於數學沒考好,向校長報告考試前有洩題情形,若槻校長非常生氣,召見級長、副級長,了解情況,後來查出是誣告,但基於即將畢業,只要那位同學肯悔過,再次將成績考好,若槻校長還是准許他畢業,校長的寬容讓少年**留下深刻印象,也影響到他後來的待人處世
上課、實習以及各種活動交織在一起的繁忙生活中,時光飛逝,兩年的時間轉眼接近尾聲,昭和15年11月30日,少年**與同學一起展開了修學旅行(畢業旅行),首站是到彰化及台中,參觀了一些私立學校及工藝傳習所,12月1日到新竹參觀天然瓦斯研究所,接著抵達台北住宿於大丸旅館,2日早晨先參拜神社,後到動物園遊玩,又參觀了博物館,也見識到稀奇的「神前結婚」(日式婚禮),3日參觀松山鐵道工場、電力修復工場,當天晚上住宿於草山教育館,體驗了溫泉浴的舒適感覺。4日早上到達基隆港,搭上円後丸,10時円後丸汽笛聲鳴起,緩緩地離開了基隆港,第二天早上11時抵達高雄港,接著參觀鐵工所,最後在下午6時回到了台南,結束了為期一週的修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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