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在聽它?－微景.摭拾

親愛的尼采大師 :

雖然也曾看過與其說你是哲學家，其實你更像是詩人或文學家的說法。但直至今天，我才第一次讀到你的詩作------你在1888年冬天所寫的短詩<威尼斯>，我瞬時間成為你的崇拜者。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熱烈地想要寫一封信給一個人，當然，我也知道這是一封永遠寄不出去的信。

最近，在昏黃的夜晚，

我曾來佇立在橋邊。

遠處傳來了歌聲；

它逬出點點的金光，

掠過盪漾的水面。

共渡樂、燈火、音樂------

醉沉沉地向暮色中漂去……

我的靈魂，像絃樂器，

被無形的手指撥弄，

暗暗演唱共渡樂之歌，感到多彩的至福而戰慄。

------可有人在聽它?

聽說你非常滿意這首詩，經常吟唱這首詩------有時大聲，有時小聲。

這是可以想像的，即使在你死後111年的現在，當我在這個時刻，初次讀到這首優美簡練的詩句，也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吟哦出聲------

彷彿，我也佇立橋邊，看著點點金光掠過盪漾的水面，醉沉沉地向暮色中漂去------我的靈魂也像被無形的手指撥弄------也因而感到至福而戰慄------

你在二十世紀以來一直是備受爭議的哲學家，希特勒曾盜用你的思想觀點為自己辯護，以至於你也因此而蒙受了不白之冤。你的一生也是不幸的，早年喪父，戀愛失敗終身未婚，病魔纏身，在長年的精神失常之中告別這個人世。但你在有生之年，對於人世間的無奈心存悲憫，在遠離塵俗的相當高度發出了孤獨吶喊，你提出人的精神蛻變是一種解脫現世痛苦，自我撫慰的良方。

你以「駱駝、獅子、小孩」的『精神三變』來象徵人們與命運奮鬥的三個階段。駱駝溫馴地擔負起一切重荷，勇敢地承擔一切苦惱、一切命運，以發現自己的偉大與得救；但是在寂寥的沙漠中，忍受已知命運的駱駝就變成了勇於鬥爭的獅子，牠要反抗束縛，奪得自由來做自己的主人；可是若要創造新價值，「獅子」必須轉變成「嬰兒」，為內在的純真催生。

平心而論，對於你浩大的哲學體系我還是門外漢。雖然讀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但對於你所言<永劫回歸>的命題我仍在摸索當中。不過稍稍可以了解到酒神戴奧尼索斯（Dionysos）可以說是查拉圖斯特拉的先驅，酒神的「誕生」是悲劇同時卻也帶來喜悅與狂歡，藉著破壞與重建所不斷生成的漩渦，而實現自己的本質。從酒神的神話中，你領悟了自我犧牲，由犧牲而誕育生命、肯定了生命的真諦。

查拉圖斯特拉儘管不斷逃避從人世溫暖回到孤獨的命運，並且在與命運的對話中，不斷地編了許多藉口以逃避孤獨的命運，但最後他依然獨自離去，獨自面對自己所必須存在從人世到孤獨，孤獨到人世的命運輪迴。誠然現實和理想之間就好比有一條繩索高懸在其中，人生就像那走繩索的過程，注定要從此端走到彼岸去，而能走過的人就成為「超人」。

/「人是一根索子，聯繫著禽獸與超人之間──駕於深淵之上。」

/「我鍾愛那些只知道為完成而活的人，因為他們正是一個過程的跨越者。」

/「倘若生命原本就沒有什麼意義，而我又除了這無意義的生命外別無選擇的話，那麼它依然是我最想得到的了。」

你如是說------而這些也正是我所深刻服膺的道理。

看重<人>生命的真實存在，是你的哲學的魅力所在。你以有血有肉、具個別性的觀點來看待「人」；要我們揮別安全的岸頭，航向無垠的思想大海！你的關懷是如此單純：如何成為自己，如何超越自己？即使你錯了，但是比起世人你仍遙遙領先，因為你是「生命」的領航者。

可有人在聽它?

是的，親愛的大師，我正在聆聽著，你靈魂深處所演奏的<共渡樂之歌>------那悅耳的天籟之音……

@@<共渡樂>義大利語為Gondola，一般譯為<貢多拉>，是威尼斯的一種帶有鳥頭形船首和船尾的狹長而平底的小遊艇。

@@尼采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