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

最近被友人戲謔地冠以<風流>二字之形容,雖有貶意卻覺得興味盎然。當然大家都知道<風流>一詞有正反二意。山陰路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出於對傳統兩漢經學的反叛,魏晉士人們追求自由,棲逸山林,熱中於玄學清談,率性而灑脫,也因而衍伸出所謂的「魏晉風流」。

肥水之戰名將謝安曾問子侄們:<為人子弟的關乎父母什麼事呢?為什麼作父母的總是希望他們能够盡量做好?>謝玄回答:<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晉人以美的眼光去看子弟,希望他們如芝蘭玉樹生長於庭院的那種質感,培養其舉止氣度。

謝安本身亦是風流人物,肥水之戰符堅自誇將士之多,投鞭長江可以斷流。晉人大為震恐,但是謝安鎮靜、寂然而赢得勝利,當消息送到時,他正在和一位朋友下棋。他拆信看了以後擱在一邊繼續下棋。朋友問前線傳來什麼消息。謝安平靜回答道:<小兒輩大破賊。>

魏晉風流人物不勝枚舉,明白被標舉為一時之冠者是王羲之。《晉書˙卷八十˙王羲之傳》記載:少有盛名,而高邁不羈,雖閑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

魏元帝景元3年,風姿特秀“若松下風”、“若孤松”、“若玉山”的嵇康為司馬昭所殺,嵇康臨終回望落日的一曲《廣陵散》正是典型的<風流>。

比起「魏晉風流」更早的「稷下之風流」則是政治方面瀟灑倜儻的風流。齊宣王擴置學宮,招致天下賢士近千人,任其「不治而議論」。稷下學宮彙集了道、法、儒、名、兵、農、陰陽等百家之學,成為當時各學派薈萃的中心,促進了百家爭鳴的開展和學術文化的繁榮。「稷下之風流」的主要表現形式,是政治上的民主,學術上的自由。

<風流>這個詞語,後來卻在無數凡夫俗子的意淫下變得庸俗,逐步與狎妓冶遊糾纏不清,,轉趨於放誕的浮薄形象。其實<風流> 由“wind”(風)和“stream(流)”二英文單字組合而成,韻味皆在其中。馮友蘭氏說主要是與道家有關,也和西方的romanticism(浪漫主義)或romantic(羅曼蒂克)的含意大致相當。

馮氏乃界定風流必有玄心、洞見、妙賞與深情。馮氏言風流者能超越一切,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和一己的喜憂,將自己化入天下蒼生和自然萬物之中。再則能看破事物的本質,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對於美有深切的感覺,凡一境界,其最高深微妙處,皆是<不可說>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却無言>。因為已超越自我,所以他的深情不是一己喜憂和沉浮的嗟嘆,而是對於萬物深厚的悲憫與同情。

因此,風流是一種美,是一種人格美,屬於精神氣質的範疇,與形体、樣貌、男女、裝扮無關矣。

 

狐狸

歲月荏苒如夢似幻,人生行旅悲歡其實只在呼吸之間耳。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唯有深情向歷史告別。然讀詩看到<極端的人頓悟,溫厚的人漸悟,狐狸有所悟有所不悟>之句,仍是心有戚戚。

天資聰穎的少年龍樹自幼接受嚴格的婆羅門僧侶教育,很快就覺得在學問上已無任何東西值得追求,少年的昂揚狂飆轉而向印度的幻師學習隱身術,而後潛入後宮侵犯女眷,王在後宮步道上鋪灑細沙,當出現遊走腳印,隱身者便無所遁形,衛士此時向足跡所落之處揮刀劈斬,龍樹正巧尾隨國王身後幸免於難,然朋友哀號之聲盈於耳際,斑斑鮮血直撲眼前,當下悟得<欲為苦本>。

比起佛陀在養尊處優的王子快樂生活中察覺到心靈的空虛,龍樹在面對死亡的殘酷處境而思考欲望所帶來的災難,顯然更富於戲劇性的張力。而這位狂飆少年的頓悟與惠能聞金剛經而頓悟更是大異其趣。深深自覺自己是鈍根之人,無由頓悟。就算是漸悟,多年以來亦仍是一人踽踽獨行,凜冽凋零之感日益深重。

近日看到齊白石名為「蛙聲十裏出山泉」的水墨畫,幾隻小蝌蚪在急流的山泉中游動,卻讓我們似乎隱約可聞山泉上游、十裏之外轟鳴山澗、響成一片的蛙聲。而<蛙>、<聲>在畫中並不見蹤影。大師藉由「留白」將畫的意境提昇到另一種境界,留下讓人無限想像的空間,許多畫的精彩處就是那留白的功力。人生一事,精彩處也正是如此?

王爾德說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得不到想要的,二是得到了想要的。要擺脫悲劇的命運的確只能搖擺在得到和未得到之間。我作如是想。狐狸有所悟有所不悟者何?漫長的歲歲月月,滿街滿巷的朝聖者,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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