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錯亂/滇遊小札(一)－微景.摭拾

久違了 ! 因為必須處理不少繁瑣俗務，然後不甘寂寞地又跑去雲南逛了一圈。

每一座城市都會有一個點是歷史的入口，也是現實的出口，走進麗江與大理，我恍如走進一場醒著的夢，不流俗卻又不失人間煙火的氣息，不太寂寥卻也不是太喧囂，美麗得盪氣迴腸。

麗江古老的石牆，我聽見了噠噠的馬蹄聲，看到了歷史與現實的對接；花香在城市如蝶翩然，喚醒沉醉自然，四方街的商鋪、古巷道、古橋，用石板鋪砌的街面，馬蹄印跡斑斑，歷經千古歲月滄桑。往昔是西藏的藥材、馬匹、皮毛和雲南的茶葉、食鹽等物質交易，因而形成的茶馬古道重要集市，至今仍保留過去若干世紀以來的原貌。走進四方街恍如走進數百年前馬幫興盛，茶馬互市繁榮，梵聲佛音不絕於耳的時空隧道。

悠悠然飄盪在大理的點蒼山間，雲霧瀰漫，兩旁樹木濕濕潤潤，<時向鋒頭一舒眺，恍然覿面見真吾。> 而浩月映襯下的一汪海水也正熠熠生輝，在夜色中吟唱。<……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曹植<洛神賦>

洱海月彷彿是穿過夢鄉的一條船，這一個魔術般的世界，令人頃刻間就忘卻了情欲愛恨，覺得自己多麼富有幸福自由美滿。花點時間去感受，把轉瞬即逝的氣息保存下來，瞬間變成永恆。明代徐霞客的<滇遊日記>詠蒼山洱海 :

萬壑同歸一壑漚，

銀河遙點九天秋。

滄桑下界何須問?

直已乘槎到斗牛。

金庸寫《天龍八部》前並未到過大理，但是2005年重建的崇聖寺大雄寶殿則在二層檐口懸掛了金庸手書的<天龍寺>三個字，崇聖寺就是金庸《天龍八部》中的「天龍寺」。除了《天龍八部》以外，《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也和大理城有關，甚至《鹿鼎記》的結尾，金庸還安排韋小寶帶著七位嬌妻躲在大理過著愜意的悠閑日子。現代旅遊書也一直在推崇麗江與大理的悠閒氛圍。

無關乎是否輕鬆、和緩、閒散的氛圍，我著迷的卻是一股自由穿越時空的歷史感。在石板路上走著走著，與穿著傳統服飾的白族金花(註一)擦身而過，自己也就有著一份美麗的錯亂，往遙遠的未知遊去，看見自己身穿素衣面戴黑紗，披著流瀉一地的月光，孥青劍施展輕功飛至大塊灰石疊砌的城牆上尋仇；或著錦衣華服，巧笑嫣然，與君王吟詩唱和；甚至，自己就是那個吞聲哭未休的建文帝……

請容我說說滇地的稗官野史。

南詔主皮邏閣在松明樓宴五詔主，將他們活活燒死，其中有柏節貴妃聞訊領著其她王妃舉著火把，連夜趕至，在焦土中用手扒出丈夫屍骨安葬，更拒絕了皮邏閣的納妃要求，點齊兵馬為夫報酬，與皮邏閣激戰三天三夜兵敗投湖自盡。

天寶戰後(註二)，閣羅鳳(註三)建五鳳樓為盛宴百官之所，樓成，中秋攜愛妃慕容、玉珠宴於樓中，鳳作詩曰 :<點蒼凝秋露，月照九重階。晚鐘傳古寺，把酒贊豐年。 >玉珠和之 : <南天開雲屏，月華瀉松間。搖琴話廣寒，幾度換人間。>

據說明朝建文帝曾流亡洱源縣牛街鄉龍門村北面觀音山的眠龍洞，寫出如下七律<漂泊西南四十秋，蕭蕭白髮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清水自流。常樂宮中雲氣散，朝雲閣上雨聲收。新浦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註一 : 白族女人通稱

註二 : 唐王朝扶持南詔，本想借其牽制吐蕃。南詔勢力坐大以後，唐王朝企圖對之加以控制，玄宗天寶年間，兩次出兵攻打雲南，南詔則聯合吐蕃軍隊兩敗唐軍。白居易有詩「鮮于仲通六萬卒，征蠻一陣全軍沒，至今西洱河岸邊，箭孔刀痕滿枯骨。」

註三 : 南詔的<父子聯名制>是兒子的名字總包含父親名字的一個字。例如盛羅皮---皮羅閣---閣羅鳳---鳳迦異---異牟尋……等等。

雞足山的華首門是佛門與塵世兩個不同世界的分界線。從圖片看，華首門乃一天然絕壁，筆直如削，下臨萬丈深淵，人力難以攀爬。<扣華首門>一詩隱含<拈花微笑>以及<守衣待佛>二典故，乃是講佛陀拈花，迦葉微笑而得衣缽真傳，佛涅槃後迦葉帶五百羅漢整理大藏經來到雞足山扣開華首門，穿衣入定等待彌勒降生。

華首門封經幾秋?

岩前空翠碧雲浮。

谷陵屢變衣常在，

寒暑頻遷人自留。

欲問笑時何所悟，

未知定處可容修。

跏跌石上心如水，

猿嘯孤峰月一鈎。

雖然做了功課，我並未尋找華首門，就讓華首門，成為永遠的尋找吧 ! 就好像崇聖寺的極大鐘，大扣大鳴，小扣小鳴，<鐘震佛都>是清代大理十六景之一，一聲一佛，千聲千佛，遙聞天外之天；普覺夢中之夢。我並無緣聆聽，也就讓這鐘聲成為永遠的等待吧 ! 溫與冷同在，歡與悲共生。願望不可實現，終極真理不可認知，人生的幸福自有其虛幻性，自有其悲劇性本質，人神本異，仍是道殊幻覺。

~~大理的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