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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時代都有它獨特的情感內涵與存在情境,人類的靈魂從來也不曾死去,它只是疲弱、蒙塵而黯淡得難以辨認而已。藝術家都會被逼迫以全新的風格來竭力掌握那個時代靈魂的深處。以堅定而清晰的呼聲,喚醒我們蜇伏已久的靈魂。林布蘭所以會引起人深刻的感動(尤其是他晚年的人像畫與宗教畫),卻不是因為他獨創一格的光線處理,而是他作品中對人類存在處境的深刻體認(絕望、無奈與堅決不屈)。杜象則被認為欠缺了來自生命深處的感動,使得他的反叛註定沒有歸屬。

杜象(Marcel Duchamp)的「噴泉」與其被當做藝術品,不如被當做對觀眾的一連串質問:如果這不是藝術品,那是為什麼?只因為它上面沒有偉大藝術家的簽名?如果有一個知名的藝術家在上面簽名,它就算是藝術品嗎?如果這樣子還不行,那什麼才算是藝術品?標準在那裡?真的有一個標準嗎?到底這件物品和偉大藝術家的無聊作品有什麼差別?說到頭來,它們不都只是工匠的製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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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泉》19171964年由杜象授權收藏家阿圖羅·須瓦茲(Arturo Schwarz)依據艾爾佛雷德·史提格利茲的照片重製。瓷,360 × 480 × 610mm。倫敦泰特現代藝術館收藏~~維基百科

超現實主義的健將 Max Ernsr 1969 年聽到杜象允許他人複製他的「現成品」,並當做商品販賣時,他揣測杜象此舉可能是「激怒群眾、困擾人心、讓仰慕他的人氣餒、嘲諷他的模仿者、等等」。杜象的答覆是:「都算是對。」而任何想將現成品神聖化或偶像化的企圖,只會讓杜象啼笑皆非而不得不嗤之以鼻。他說:「我將一個尿盆擲到他們面前,他們卻欣賞起它的美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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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名「L.H.O.O.Q.」的蒙娜麗莎,與其說杜象想藉它標舉新的藝術理念,不如說他想瓦解一切藝術的標準。它是對偶像崇拜的嘲諷與對觀眾的尖銳挑釁。

偶發藝術發起者之一 Allan Kaprow 說:「如果只因為賦予雪鏟一個名稱就能使它成為藝術品,那麼這個原則也可以推廣到紐約的一切事物,乃至越戰、或賣弄學問地探討杜象的文章。...反之,既然任何不是藝術的東西都可以經由儀式性的宣告而成為藝術品,理論上一切藝術品也都可以使它成為非藝術品。不過,事實顯示後者比較難以達成。杜象的 L.H.O.O.Q. 沒有改變蒙娜麗莎,它只是為博物館增加一件收藏。」

象所以要反對視覺藝術,應該說是因為我們一向太過份地被視覺的感官經驗所束縛(重複意味著重複著感覺經驗的模式),而畏於想像,好似一切與既有感官經驗相悖的事都不可能存在似地。所以他才刻意以各種方式告訴我們:在既有經驗之外,還有無盡可能的存在經驗,至於我們是否有能力開發,則全視我們是否敢大膽地想像。

藝術品味(與一切價值、意義)的建立,到底是依賴一種形上而不可動搖的真理?或純粹只是機遇(就像有些藝術品所以進入羅浮宮只是偶然的機遇)?

「一張不能使人震驚的畫是不值得畫的」,除非你能讓觀眾看到每一件東西時,都像第一次看到一樣地,無法倚賴習慣和因襲的陋規去理解它,否則你只是在和觀眾重複既有,根本算不上是藝術家。杜象的作品不是讓人欣賞用的,而是對觀眾(的成見)的挑戰與質問:Must it be so 杜象最主要的貢獻在於:他勇於向我們感官所習慣的世界挑戰,以各種令人異想不到,乃至不可思議的方式,展現出前人所難以想像的視覺經驗。

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創造了一個角色托馬斯,他拒絕一切現成的價值,把不明所以地逢迎既存價值的一切視為「媚俗」(kitsch)。每當他警覺到難以抗拒特定事物或價值時,他都要質問「Must it be so?」然後捨去。杜象對藝術與一切價值的態度酷似昆德拉筆下的這個人物,譬如「媚俗」這個字,幾乎就是杜象術語中的「品味」。而「Must it be so?」也是杜象許多現成品與雙關語後面的主題動機(motif)。而以「Must it be so?」這個質問做為核心。

貫串杜象一生言行的,是一種徹底的懷疑論心態。Cabanne 問他:「那你相信什麼呢?」他答:「當然什麼都不相信!相信(belief)又是一個錯字,就像評判(judgment)這個字一樣。兩者都含有可怕的意念,而這個世界卻賴以為礎石。我希望將來月球上不會再這樣。」「然而你總相信你自己吧?」「不!」「連這個也不相信?」「我不相信『存在』(being)這個字,那是人類發明的。」

後現代主義藝術的不確定性所包涵的隨機性、偶發性與東方禪宗精神有着内在的聯繫,禪宗境界的標誌之一便是<心物同一,一切皆空>。禪的目標是把握生命的中心事實,在言筌不逮之處,在意識尚未覺醒的地方捕捉人生具体而自由的各方面的價值。禪是為了洞見神秘的人生和玄奥的自然,並能悟得全新的觀念,才擯棄邏輯推理的方法。

20世纪50年代發明的“偶發音樂”放棄了西洋音樂的傳統形式和數理的作曲法則,1954年在黑山學院的音樂節上以鋼琴<發表>其長達3446.766秒的音樂作品——只有“演奏形式”而無音律,因而<4’33>這一曲名僅指作品的演奏時間。在時空的並存性質中,<無聲>只是相對狀態,<不確定性>顯現於此狀態之中:室外的驟雨,室内屏息的聽眾,以及像祈禱一般的沉思默想,實質上表達了禪的明心見性。<啞人解唱木人歌><無弦琴韵流沙界>,回到相對意識尚未生起之時,聆聽<無弦琴><無孔笛>般無音天籟。

禪的真理原本是“無”、“空”、“寂静”、“不可思議”,所謂<聖道通幽,言筌之所不逮,法身空寂,見聞之所不及。即文字語言,徒勞設施也>,倘若僅僅執着於功利目的,即或執着於佛法,執着於“戒、定、慧”,則皆屬没有悟性,其结果勢必與無情的頑石朽木無異。

六祖慧能說<善知識,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 ,所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此偈直指人心,乃出於慧能對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的回答。

禪宗和整個佛教都否定現象背後存在不變的實體。後現代物理學的<波粒二相說>認為一個電子既能被看成一個微粒,又能被看成是一種波(Oned),既是微粒又是波的概念在常識中或許荒謬;但如果根據佛理,原子是不能被理解為一種固体,或者一種唯一的確定性的存在。緣此,由無數微粒凝結而成的粗淺表象世界,何以能够獲致其固定的實在性?這種<虛無>的真理,消除了我們對於表象的固執概念。正是在此意義上,佛教禪宗肯定現象的最終本質是<虛無>,但<虛無>本身即含有無限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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