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景.摭拾

今晚看了崑劇<長生殿>的<馬嵬驚變>，心有所感。

安史之亂，唐玄宗奔蜀地，到了馬嵬驛前，將士們的不滿突然爆發，要求處死楊貴妃，長恨歌中謂「六軍不發無奈何」。在資治通鑑中有關這一段的描寫，淡淡的筆墨卻叫人感到心驚，玄宗初始還替貴妃辯白，她實無罪，但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平安無虞，貴妃還是被吊死了，甚至將屍體抬到驛站的庭院中，讓陳玄禮等人觀看，當陳等叩頭謝罪時，玄宗安慰他並要他轉告軍士安撫軍心，何等的鎮靜從容，已非昔時憐香惜玉的唐玄宗了。「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翠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應該只是詩人的夢囈罷了。

嘗有人戲謂<人類歷史不過是三個蘋果的組曲!>

第一個蘋果理所當然就是生命樹上的禁果，夏娃抵擋不了撒旦的誘惑偷嘗禁果，從此被趕出伊甸樂園，人類的身上也因此背負著原罪，流離失所，受盡風霜之苦。<<聖經>>及密爾頓的<<失樂園>>都有著深刻的描述。

第二個則是派里斯(Paris)的金蘋果。希臘奥林帕斯山上諸神皆具人性，喜怒哀樂愛惡欲兼而有之。有那麼一天，天后希拉、戰神雅典娜、愛神維納斯等三位女神突然比起美來了，奥林帕斯山上諸神無法論斷，他們請來特洛(Troy)王子派里斯當裁判，希拉賄之以財富、雅典娜願賜她每戰必勝，愛神應允給與世間第一絕色美女，派里斯將象徵優勝的金蘋果給了維納斯。卻也因而引發了延續十一年的特洛戰爭。

斯巴達皇后海倫是當時世界第一美女，當派里斯來到斯巴達，由於愛神的應允，兩人一見鍾情而私奔，希臘人視為莫大的恥辱，各邦聯合進攻特洛(1194~~1184B.C)，十年無法獲勝，最後以木馬屠城的詭計使得特洛僅剩一千個女人，這是希拉和雅典娜對派里斯最大的懲罰。

第三個蘋果是知性的，也就是眾所週知牛頓的蘋果，引出萬有引力定律。

海倫出現於舞台是西元前十二世紀。當她私奔到特洛城後，希臘與特洛之間糾纏不休的戰爭隨即發生，進行了十年時，海倫親自出來勞軍，戰士們震驚於她的美麗，異口同聲說：「我們為她再打十年也值得。」第十－年，當特洛人貪心地把滿載希臘士兵的木馬運同城中，特洛城因而陷落，海倫被搶同去。

同一世紀中，中國也出現了一位美女，和海倫一樣，她也引起了一場流血和亡國的戰爭，但她的際遇就沒有像海倫那麼詩意和幸運了。我們一般通稱她「妲己」，是蘇部落酋長的女見，以撩人的風姿得到了商紂王的寵愛。有名的酒池、肉林、瑤宮、瑤台及炮烙酷刑即為他們的創舉。西元前1111年，牧野－戰，紂王大敗逃到鹿台自焚而死。有關妲己的下落有二種說法：聽到兵敗消息即時自殺；或謂妲己自信她的美貌能夠拯救自己，很可惜，她的對手是九十高齡而又鐵石心腸的姜子牙，下令將她處死，劊子手們炫惑於她的美麗，失魂落魄，不忍下手。姜子牙只好親自執行，但也遇到了同樣的困難，最後下令將妲己的面容用布蒙起來才把完成任務。

不論真相如何，兩位東西方美女引變了同樣的流血覆國事件，但際遇截然不同。

這實在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海倫的私奔事件，西方人並未渲染她的失節，反而是反覆的歌頌她的美貌，西元前九世紀，荷馬史詩「伊里亞德」更替她下了註腳，成為膾炙人口，引人遐思的美麗詩篇。而我們的東方美女妲己呢？在西元後十五世紀，由於許仲淋寫的封神榜，<女人是禍水>成為口耳相傳，而封神榜僅為茶餘飯後，博君一粲，上不了文學的殿堂。

如果將視野投向羅馬的凱撒，當他去世時， 克麗佩脫拉發現他們的兒子凱撒里溫並未被列為繼承人，甚至沒有任何的遺產繼承，從這一點卻又可看出歷史上中外女性扮演角色的神似。

再以英國都鐸王朝（Tudor Dynasty）的安布林（Anne Boleyn 1507~1536）為例， 都鐸王朝是在薔薇戰爭後建立的，－四八五年亨利七世即位時，新貴族皆聽命於他，內戰已消弭於無形，亨利八世其實守成即可。即位之初禮遇湯瑪斯‧摩爾（Thotoos More），頗有建樹。亨利八世結過六次婚，每次都牽動時局的發展，他的第一任皇后，凱薩琳（Catherine of Aragon），是西班牙亞拉岡公主，原為亨利哥哥亞瑟的妻子，因為亞瑟於結婚五個月後去世，於是凱薩琳便成了寡婦。基於龐大陪嫁的費用無法償還，故年僅十一歲的的亨利八世奉父親亨利七世之命與凱薩琳結為夫妻，並生一女瑪麗，後來成為都鐸王朝第四代君王。

安布林以才貌雙全被選入宮為皇后凱塞琳的侍女，是大家公認的宮中第一美女，亨利八世很快迷戀上她，甚至不惜脫離天主教而被教皇處以「破門律」(開革出教)。但是安布林的好日子並不長久，亨利八世喜新厭舊時以「不忠不貞」的莫須有罪名將她送上了斷頭台。有名的伊麗莎白一世即為安布林的女兒。

在歷史洪流裡女性其實是扮演了一個極其紛杳的角色。倫敦塔斷頭台上的年輕冤魂和馬嵬驛前的冤魂極為相似，安布林受到亨利八世的寵愛是十七歲，楊貴妃受到唐玄宗的寵愛是廿二歲，都仍是未經滄桑，無憂無邪的少女，懵懂地踏入不可測的好運，卻也任人擺弄終至成為無辜的犧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