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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瞬間永恆

我跟一位朋友有著很奇特的情誼,我們不常見面也不常通話,但總是在相隔一段時間後,會互約見個面吃個飯,有好幾次經驗,當我突然想起好久不見了,他的電話總會適時來到,然後就出現千篇一律的對話

「親愛的@@@,下禮拜一到老地方吃個飯吧,這次妳做東。」

「沒問題!」

他口中的老地方是一家法國蔬食餐廳,通常也都出現一樣的場景 : 我總是切割著櫛瓜,他倒是頗為沉醉於每一道菜色的口感,對話其實是有一搭沒一搭,我聽得最多的是他在巴黎或都柏林等地的難以忘懷的記憶,偶爾望望窗外說出「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這一類的話。

我並不覺得那個法國蔬食真的有多麼可口,因為我自信自己可以做得出來並不遜色的蔬食餐,但我說不出乾脆你來家裡吃飯吧 ! 因為我知道當他望向窗外說出「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的那個時刻,也就是他心神奔馳夢回青春的時刻,我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一樣的遺憾。我的這位朋友著作等身,誠然我也會有想要從他口中聽到一些對於文學電影的新看法的欲望,但我從不曾去打斷他沉溺於回憶之中的那一份幸福感。

涉入過去的時間與記憶,曲折如無盡頭的迴廊,恍惚記得卻又似遺忘,那些人物栩栩如生卻又靜止如物,無論如何企圖尋回逝去的時光,昨日今日明日,其實是破碎、迷離,如此光景,更與何人說?

電影<香水>裡,在調香天才葛奴乙一次配製出真正意義上的香水的時候,老鼻子巴爾迪尼充滿淚水「這是一種完全新型的東西,它可以創造出整整一個世界,人們頃刻間就忘卻了周圍令人厭惡的事物,覺得自己多麼富有多麼幸福又是多麼自由美滿!」

就是那一刻!把轉瞬即逝的氣味保存下來!

就是那一刻!花時間感受,把瞬間變成永恆!把抽象的概念---人之情慾愛恨等心境,賦予種種的混合香味!

我想這是我和朋友之間之所以一直維持著一份奇特情誼的緣由。

 

(二) 雜學

藏書中頗有一些大部頭、艱深的經典作品,其實未能讀完的部分相當不少,但是出於一種追悔,也象徵著個人生涯當中最後的一點奢侈與不切實際的浪漫,我從未放棄去讀它們。自修式的閱讀有如一段漫長的心靈旅程,曲徑通幽。

前些日子忽然感到強烈的疲倦,意興闌珊,也因此好一陣子沒有認真讀書,再不警覺應該就變成習慣了!人的惰性真是不可小覷呀!但也因為突兀的暫停,帶來留白般的靜謐美感 ! 或許,在生活中「什麼都不想」,也是某種理想的終極狀態。

但還是想維繫一貫的紀律,盡可能把該讀的書籍分門別類,從語文入手。我一直很喜歡讀日文,以前的老師曾經說過要把日文學好應該是連作夢都會夢到字句的說法,甚至用日文說夢話,我並未達到這個層次,但是面對後來的日劇迷狂熱與哈日風潮,彷彿具有無窮的熱情與行動力,也花了好多時間輪流閱讀各色各樣的日文書報雜誌和看電視節目。也正因為如此,雖然很少機會用得上,但過去所學並未蒸發消失掉;但卻也出現另一個後遺症,對於語文的興趣而大量閱讀書報雜誌,內容蕪雜,接收的時髦新興商品自是不少,雖然常常想著要過簡約的生活,卻總是免不了掉入物慾的深淵。

看電影也是學習語文的好方法。

「雨月物語」以戰國時代柴田勝家和羽柴秀吉的戰爭作背景,講住在琵琶湖附近村落的源十郎,企圖趁戰亂時候靠賣自己燒的陶器來發財,而其弟弟藤兵衛則夢想當武士,後來源十郎遇到美女並享受榮華富貴,最後發現原來自己身在女鬼廢墟之間。當然這是一個子虛烏有的故事,卻也是對於德川幕府遷都江戶以後庶民注重享受的糜爛社會風氣的針砭,原作者上田秋成曾提出<就算是子虛烏有,也應得遊戲三昧>,指的是一種虛實相間的說故事態度。

源十郎和若俠的一段幽玄怪談,導演溝口健二僅僅使用幾個充滿意象的場景交替就推進了故事的發展,把時間處理的非常虛,很難以把現實的時間和故事發生需要的時間完全的聯繫起來。在被僧人告誡若俠是鬼魂後源十郎回到廢墟中的宮殿,若俠和侍衛出場的那段是從牆外俯拍下來的,他們站在最低的地方接受人們的觀看審視卻渾然不知,依舊在自己的生活中庸碌的忙活著,顯出一些可憐和盲目的意味,溝口健二真是很能夠傳達原作的中心思想,可電影中的悽愴美學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小泉八雲的<怪談>中的<無耳芳一>在驚悚恐怖中卻又帶著詼諧。

鎌倉時代的盲僧人芳一擅長平家物語的<壇の浦>這首琵琶曲,有一次隨著武士的帶領前往一間大豪宅,錚錚彈唱起他熟悉的曲調,他的心和靈魂全都穿越到那段腥風血雨、亂箭俱發的赤間關海戰裡面;當說唱到祖母摟著身懷天叢雲劍的幼帝安德天皇跳進海中時,大廳瞬間變得悄寂無聲,隨後便傳來一陣陣既悲切又淒涼的啜泣聲。

「祖母要帶我去哪裡?」年幼的安德天皇問道。

「我要帶你到一個極樂的地方,海底也有京城。」祖母二品尼回答道。這時,大廳的啜泣聲越發哆嗦起來。直到芳一彈唱完曲子,大廳立即恢復沉靜。

直到第六個夜晚,他被發現獨坐在漆黑的林子裡專心一意彈唱〈壇の浦〉。因此住持將他全身衣褲脫個精光,拿起硃筆,從頭頂到腳底寫上密密麻麻的般若心經的經文。

當武士再度來寺廟時遍尋不著芳一,漆黑的迴廊,只見半空中飄浮著一雙耳朵,原來住持漏掉在芳一的雙耳上寫下經文,他的兩隻耳朵被武將提著走,頓時感到兩耳一陣火辣疼痛,可他不敢動彈,更無法哀叫。一夜過去,住持回來後趕忙到後院尋找芳一,卻看他兩耳滲血,全身血跡斑斑,芳一失去了雙耳。這真是一個弔詭的故事。

小林正樹導演的<怪談>其中<無耳芳一>一段模擬繪卷畫效果拍出了異彩紛呈的真人版“壇浦會戰”。平家亡靈隨著芳一演奏而展現不同死亡姿態的場面極盡淒美之能事,而和尚在芳一的裸體從頭至腳寫滿般若心經的一幕最具美學衝擊力,亦是此片的最大的魅力所在。

對於鬼故事還真是有點迷思,精采的鬼故事可以帶來很大的樂趣。

 

雨月物語2.jpg  

~~雨月物語的這個場景與下面印度艷情詩的插畫雷同~~

ra080320034.jpg    

~~《羅陀與黑天的結合》,西元17世紀,康格拉繪畫,勝天《牧童歌》插圖。看到自己的戀人黑天,羅陀的眼中滾動著幸福的淚花,她低垂的眼簾流露出她羞澀的心理,但看到光彩照人的克裏希納,羅陀忘記了她的羞澀,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黑天用花草鋪成的寢床,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心中充滿了幸福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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