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的表演如果說是不真實的卻又引起觀眾的驚愕,如果說是真實的,但等曲終人散時卻又什麼都不存在;對於浮華虛幻的辯證與思考幾乎和魔術一樣,都是「無可描繪」的。

1890年,當盧米埃兄弟以火車緩緩駛入車站的影片讓人們嘆為觀止,大呼驚奇之時,電影就已經透過虛構的故事以及捏造的情境巧妙地欺騙了眾人的感官,隨著拍攝技術臻於化境,現今人們更是心甘情願地沈溺在這夢幻的虛擬世界中。

因緣巧合,一連串看了一些有關造夢、盜夢、吞夢、噩夢有關的電影------<全面啟動>、<盜夢偵探>、<逮捕偷夢的人>、<穆赫蘭大道>等等,深深感受到<虛擬中的虛擬> ! <<金剛經>> 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誠哉斯言 !

當我們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往往是:<幸好只是一場夢 !>這意味著夢畢竟並不是實際存在的。但是在夢境裡,有自己、有他者、還有各種愛恨悲喜,我們都「當真」在經驗著。這究竟從何而來 ?

有認為發夢是因為人入睡後靈魂離開軀體,穿越時空,因而有人在現實中會驚覺在夢中曾經見過、經歷過的事情或事物,<既視感>就是在說至今為止明明一次也沒有經驗過的事物,卻好像以前有過經驗似的;這種感覺在現實中並不少見 :

亦知夢境杳難憑,無奈癡人喚不膺。

一枕莊周須大覺,萬端泡幻聽相仍。

安心是藥無方授,遷客如僧有妙乘。

 

<莊周曉夢迷胡蝶>出自《莊子‧齊物論》,是最有名的虛幻與真實混淆的故事。當莊周夢為胡蝶時,胡蝶只知自己,而不知有莊周;突然間醒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莊周我自己。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胡蝶呢,還是胡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

莊子只是藉「夢蝶」來探討真實世界的虛幻現象,莊周有莊周的真我,胡蝶有胡蝶的真我,各有其分,不僅莊周可以夢胡蝶,胡蝶亦可以夢莊周,甚至莊周可以化胡蝶,胡蝶亦可以化莊周。莊周代表「無我」,而蝴蝶就是自由、不斷變化的象徵。當人與物之間的界限消除了,人就能超脫出自我,而能與天地大化融為一體。

但是人大抵都在茫然迷醉中過一生,能夠像莊周那樣明白的做夢、清楚地知道<我>這個個體的人恐怕很少,這應該也就是電影<全面啟動>之所以為大家所津津樂道的原因了。

佛洛伊德說人的心理就像懸浮在海裡的冰山,表面顯現出來的「意識」只是冰山一角,而「心理創傷」其實是隱於海面之下被稱為「潛意識」或者「無意識」的部分。

我個人比較認同容格,他說人的<無意識世界>才是真實的,<意識世界>只不過是一場夢幻,自我意識產生的種種體驗確實存在是錯誤的,只緣我們身在夢中,就會覺得它是真的。

容格說 : <假若無意識的第一層就是地面,當我向下去,愈走得深入,景像就愈怪異、愈黑暗……>無從知道<全面啟動>的導演諾蘭是否服膺容格的學說,他也並未作出任何有關電影情節的的闡釋。就好像另一夢片《穆赫蘭大道》的導演大衛˙林區在所有的訪談中拒絕證實任何一種對情節邏輯或角色寓意的詮釋,他只是狡猾地微笑道:「觀眾們被好萊塢的簡單邏輯寵壞了,他們應該試著自己花點腦筋,相信自己的感覺,不要追求標準答案。」文本歷歷在目,各憑己意解說,群眾口味就這樣被抓住了。

<全面啟動>電影中專家能夠潛入他人的夢中偷取秘密資料或植入意念是大膽的嘗試,精心設計的場景設置的確也是一場刺激緊張的視覺旅程;視覺的<錯覺>是將外界景物看錯的一種現象,有別於「無中生有」的幻覺,即使告知「實際上」如何,大家仍無法糾正自己的錯覺。所以「視覺過程不是客觀世界的簡單映像,而是主動的認識過程。」電影中利用人的<錯覺>造出無出路的楷梯,象徵著夢中的虛無絕望,也就是說這一段隱喻已經預告了Cobb面對罪咎和無法回轉的悔恨,認為應該重歸現實與家庭。

片中圓形的陀螺是分辨現實和夢境的工具,在夢中可以不停地轉,在現實中必然會停止,而最後的畫面陀螺仍是不停地轉,那麼Cobb是否真正重歸現實中的家庭?或者他仍滯留夢中無法清醒?又或者根本整個劇情就是一場夢境?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的motif(母題),而且因為導演刻意在不同層次間穿梭往返,電影情節與時空,都必然是斷裂的,也因此劇情可以有無數種解析和組合,但是比較可惜的是它的論述並未呈現清晰與力度。「生命」是一個層次的觀念,但是思索生命的意義與生命之間的關係乃是「以更高層次來檢視現有層次」,方能顯現其深度與廣度。諾蘭顯然並未在此一層面下工夫,無法發揮雷霆萬鈞之張力。

佛洛伊德一脈的學者告訴我們,創傷的後果不在於主體所生的立即反應,而在一種驚痛感覺的凌遲,所生的後續的、重複的追想與「撩撥」。傷逝不僅是簡單的悼亡,向過去告別而已。它會成爲一種生命的姿勢,面對所愛對象的失落而魂牽夢縈,將失去的對象内化,形成本身自怨自艾的憂傷循環。電影情節中Cobb懷著對妻子 Mal自殺身亡的心理創傷而進入第四層夢境面對夢中的亡妻,但卻拒絕了她。很可惜在這前後完全看不到導演的著墨鋪陳,當由外在景觀回溯進入內在深層,我們並未看見深刻的內心戲碼,整個氣勢相對就削弱了。

楞嚴經說 : 「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以手指月最終目標是<月>,如果一直去關注那個<指>的動作,豈非緣木求魚?同樣地如果不去探究生命的終極底蘊,而只是突顯夢境之華麗場景,那也只是另一場生命的迷離恍惚,另一場令人扼腕的錯失。

我不禁幻想,鋪陳佛洛伊德的「心理創傷」理論,演繹<意識>與<潛意識>之相互崢嶸,進入容格幽微之<無意識>境界,搭配以炫麗場景之夢境,我們是否會看到一場<莊周夢蝶>式的出神入化的心領神會 ?

對於真實世界是否存在提出質疑的不止莊周一人,佛教的經典裡也充滿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矛盾現象,有些還可以穿梭兩個世界。上面提到另一夢片《穆赫蘭大道》就做了很好的詮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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