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勢利的年月,形而上的學科好像攀登高山者遺留在高地的旗幟,雖然仍忘情地迎風招展,指點著後來的攀登者的路途,但其實很少或者並沒有隨後的攀登者。

我很喜歡看哲學典籍,當浸淫在哲學天地,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頭。哲學家們其實都並未道出他們實際上最想說的那一句話;也就是說,他們並未徹底表達自己。他們總是留下一些耐人尋味的空白;也由於這種餘韻悠悠,才能教後人千折百廻,魂縈夢牽。

據說人的腦會將自己所不喜歡的記憶塵封。但是,不設防的時候,往昔舊事卻又會歷歷如繪地在夢中演出。蘇東坡的太太已死十年,他卻夢見她<小軒窗,正梳妝>,妝台窗櫺,青絲髮香,一時都在目前。李清照在天氣轉涼時開箱籠,那<舊時天氣舊時衣>又把它的前塵往事一齊勾上心頭。中國古典詩歌最懂得在往昔存留的斷片中去喚回歷史記憶,如杜牧名詩 : <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詩人找到了沙灘中沉埋的前朝的斷戟,也才使歷史記憶找到承載。

摩西在夢境中接受<十誡>,穆罕默德在夢境中接受<<可蘭經>>,佛陀在夢境中悟證。佛的意思是<覺醒>。但是究竟是從夢中覺醒?這是個無法言說的問題,因為只要說出來就是沒有醒。

浮士德(FaustFaustus)是歌德著作中一位人物,是一位為了學問研究而忘了時間流逝的哲學家,在作品中,他為了能重享青春的身體,將靈魂與魔鬼交換,以換取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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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份的序言敘述魔鬼梅菲斯特與上帝打賭,浮士德一定會被誘惑,但此部份重點在於恢復青春的浮士德誘騙瑪格麗特的愛情。第二部分的第一段落說到浮士德在梅菲斯特的安排下,與歷史上著名的美女海倫戀愛並生下一子。此部分的第二段落是全劇的重心所在,浮士德在醒悟後,抗拒梅菲斯特的誘惑後死去。

梅菲斯特說:「我是永遠否定的精靈。」透過梅菲斯特來看世界,世界將徹底呈現著虛無,沒有任何值得追尋、值得肯定的事物。對著「永遠的否定」,浮士德卻相信人類的精神心靈,可以追求著完美,但是,浮士德卻跟梅菲斯特訂了契約。

浮士德跟梅菲斯特其實只有一線之隔。追求真善美的心,其實也是個永不滿足的心,永不滿足的心很容易生出空虛絕望的感受,在那空虛絕望的瞬間,跟虛無、永遠的否定其實只有一線之隔,雖然兩者在實質上,是天與地的差別。  

但梅菲斯特卻也不是浮士德的對立面,當梅菲斯特說他自己「總是想作惡、卻總是行了善。」其實已經把真善美的上帝的本質也說出來了:上帝是對否定力量的再否定,能使邪惡力量「欲惡反成善」。

「欲善卻成惡」的浮士德,跟「永遠否定的梅菲斯特」的相遇,注定使他的追求功敗垂成。浮士德追求真善美的過程,梅菲斯特是竭盡所能的不斷的進行著諷刺與否定,當浮士德死時,梅菲斯特也說:「純粹的虛無....永恆的創造對我們有何意義?無非重新化為烏有,不如說它從未有過....我因此更喜愛永遠的空虛。」

可是浮士德出乎梅菲斯特意料之外的,獲得了拯救,「他者」出現,進行了契約的干預,使浮士德對真善美的追求不僅不是一場空虛,甚至能再死後與永恆的真善美相遇。  

歌德的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沉痛,因為他清晰地感受到這苦短的人生的每一瞬間,都是向著虛無狂奔,要人完全遵循理性成就事業是多麼不可能,所以他要將生命的狂喜和悲哀,掙扎和解脫,以讚美與嘲諷,肯定與否定交織的奇妙形式,在人間舞台上演出,不斷向世人揭示生命那一層又一層的無底的謎底。

兩個打賭其實不只是浮士德的事,而是我們每個人的事,因為,我們心中是對一切精神心靈的嚮往追求都持否定的心態?或者是對這否定予以再否定?這會讓我們的心靈傾向梅菲斯特,或者是傾向真善美的上帝。一個越渴望真善美的人,越可能成為戰場,我們成為一台戲,演給世人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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