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與時人彈同調

 

~~歷史有如為我們提供一部光學儀器,對我們說:「您自個兒瞧吧,用這塊鏡片是不是看得清楚些,或者這一塊,要不那一塊。」~~

 

1.普羅米修斯 

在希臘《神譜》中普羅米修斯只是一個不出名的小神,但由於古希臘三大悲劇詩人之一「埃斯庫羅斯」(Aischulos,525B.C.456B.C.)取材其盜取天火的神話,採用象徵的手法完成了《普羅米修斯三部曲》,因而成為一個不朽的英雄形象。 

普羅米修斯是巨人和海上仙女的兒子,協助宙斯爭得天帝寶座,但宙斯即位以後竟要毀滅人類,普羅米修斯乃盜天火給人類,並傳授多種手藝和技術,宙斯於是派威力神和暴力神將他綁在高加索山上,白天有禿鷹啄食他的臟腑,夜晚傷口自然癒合,天明神鷹復來,普羅米修斯知道宙斯和忒提斯結婚會為宙斯帶來滅亡的秘密預言,但他堅持不肯講出這個秘密以換得自由,於是受了三千年的苦難,最後才由半人半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射死神鷹,方獲解救。

詩人雪萊十分傾心於此一悲劇,也創作出一個新的神話──《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在古希臘「悲劇之父」及浪漫詩人筆下的英雄都是立體的形象,英雄由於熱愛人類而歷盡折磨,隨時膽戰心驚,害怕猛禽加害。埃斯庫羅斯「普羅米修斯的獨白」描述:

 

哎呀,哎呀,又是什麼瑟瑟響聲? 

莫非是有猛禽飛近,是空氣 

隨那羽翅的輕捷搏動而作響?

任是什麼來近,我都心騖。

雪萊也用了很強烈的意象來表現普羅米修斯的痛苦:

 

寒冷的月亮把遍地的冰雪凍結成

水晶的槍尖,刺進了我的心窩;

鎖鏈冷得發燙,嚙進了我的骨骸。

 

詩人筆下這個不畏強暴、不惜為人類幸福犧牲一切的英雄形象,是人類的解放者,卻又是人類本身。他有桀驁不馴的反抗力量、預見的本能、樂觀的情操、寬容的精神,但他也有內心的矛盾和痛苦,他不與時人彈同調,面對嚴酷荒涼的高加索冰山深谷,沒有任何生命的音容,他仍然渴望找到一個強有力的回聲,他望不到苦難的盡頭,卻歡迎時間的流逝,因為總有一天,一個個「沒有羽翼,匍匐前進的時辰」會帶來宙斯的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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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麥秀之歌

 

殷紂將亡時,箕子被囚為奴,周武王即位,將之釋放並親自向他請教治國之道,箕子告訴武王洪範九疇的深奧哲學,但他不願臣屬於周,既然脫了幽囚得到自由,便率領殷民離開朝歌到了東海邊,和漁翁作伴,鷗鷺為鄰,而後繼續航行,在西元前一一二二年開化了朝鮮文明。

 

武王知道箕子遠避東方,便派人到朝鮮封他為朝鮮國君,箕子為了取得祖國的聯絡,接受了封爵,並在兩年後回到鎬京朝見周天子,途中經過朝歌,眼見以前紂王所建龍樓鳳閣已被夷為平地,劃成田畝,種上麥子和稻穀,一片淺綠青黃,隨著微風盪漾起伏,農夫帶著草笠正在田中工作,站在百姓立場,箕子是高興的,但回想以前那般煊赫的商代帝王,如今煙消灰滅,無法壓抑心中悲痛,他悲吟了<麥秀之歌>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狡童指商紂王)

 

箕子在悲痛中仍是到了周都,盡了禮節,隨即回朝鮮,<<易經>>中的<明夷>極稱讚其光明正大的心志。

 

3. 亂世鐘磬

 

一直以來有認為孔學放諸四海而皆準,行於萬世而不悖;另一方則竭力聲討之,這樣子的二分法其實是扭曲了孔子的風格全貌。

 

<<論語>>中,孔子的論點或以隨筆形式,或與弟子之間展開戲劇性的生活場面形式表達,他直率中不乏含蓄,間或點綴以輕微的詼諧,在春秋亂世氛圍裡迴蕩著獨特的韻律。

 

子路是和孔子最親近沒有距離的門徒之一,他接受孔子教育時是二十一歲,喜歡把公雞毛插在帽子上,把雄豬的皮裝飾在寶劍上,以表示英武,他欺陵過孔子,但終於被孔子雍容的態度所折服。<<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描寫<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配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稍誘子路,子路厚儒服委直,因門人請為弟子。>

 

有一天,幾位弟子陪孔子閒坐,孔子提出來讓大家講講自己的願景,當大家各持己見時,曾皙卻仍彈著琴,當被問到時琴聲緩了下來,他的回答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泳而歸。>他所要的只是在春風中吟詠歌頌,孔子因而喟然而嘆<吾與點也。>

 

淑世是孔子的理想,但處於亂世中究竟能有多少落實呢?手把大鉞的周公是他畢生憧憬的形象,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強烈使命感亦時時鞭策著他。汲汲奔波於列國時,他曾在陳國絕糧;也曾被誤認為是楊虎而被追捕如喪家之犬;更屢屢面對各種的譏諷 :

楚狂人接輿唱出<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有荷簣者曰<…莫己之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

 

當聽到背筐老人講出<水深脫去衣服游過去,水淺撩起衣服淌過去>這樣的道理,孔子內心難道毫無波動掙扎?但他仍是秉持一份入世愛人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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