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薩階梯」的蒙太奇手法

 

 

   

<魂斷威尼斯>的美少年

 

出生於法國巴黎的猶太裔學者,喬治˙史坦納(Steiner ,1929~~)是當代知名的文學批評家兼作者,他於將近七十歲高齡時寫下散文形式的自傳《勘誤表》。由於他的學術批評生涯一直都在勘正被批評對象的錯誤,另一方面,寫作自傳讓他得以誠實面對一生作品中未盡完善之處,並對在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雙親、教師和朋友致上謝意與敬意,故他以勘誤表一詞為名,整理先前所勘他人之誤,同時也勘自身之誤,盼能校正生命中的錯誤和遺憾。

蒙太奇是從法文的「Montage」一詞借用而來的,在電影的創作中,把兩個不相連的鏡頭組合在一起就稱為蒙太奇。其實在英美一些電影理論著述中,就直接以「剪輯」(Editing)來表示。俄國導演愛森斯坦(Sergei M Eisenstein,1898-1948)吸收了前人的經驗,在創作中實踐蒙太奇的概念,拍出了《波坦金戰艦》這部有名的電影,這是他在1925年的作品,此片中的「奧德薩階梯」及某些片段成為電影隱喻蒙太奇的經典範例,並將蒙太奇理論化,提升到美學與哲學的層次。

當士兵從奧德薩階梯走下來鎮壓群眾,用一個長鏡頭拍下來實際上僅需一分多鐘,然而,愛森斯坦卻用了160多個鏡頭,穿插許多特寫,使影片長達8分鐘。鏡頭之間在光暗、長度和設計上,都形成強烈對比,他甚至將不相關的鏡頭連接起來,造出隱喻的效果。

我寫下看起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一本書與一部電影兩件事,其實是緣於長期坐在電腦前工作,對於不滿意或錯誤的文字,對於不想要或不喜歡的一些東西,都是只要按幾個鍵或按一下滑鼠即可隨時刪除,我因而有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在我們的人生當中是否也可以如法炮製呢?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人生當中沒有那個<鍵>,也沒有那個<滑鼠>。雖然常常聽到所謂<選擇性失憶>的說法,但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悲傷與哀愁,歡笑與雀躍,過程與情感都屬於自己的獨特經歷,他者無可取代,人的記憶總是如影隨形的啊!

一般而言,很少人能有如史坦納的生花妙筆可以替自己做一份勘誤表,嚴格來講,應該說是沒有什麼豐功偉業值得立傳勘誤;而如果人生可以用電影的蒙太奇手法來處理或加以美化,我們是不是會有一個更完美的人生?但是,人生往往是比較像長鏡頭的推移,一切都無所遁形。

長鏡頭是指攝影過程從開機到關機,未間斷的以深焦距鏡頭拍下一個完整的段落或意念,像這樣的拍攝手法,能夠再現事物的自然流程,使其更具有真實感。但也難免讓觀眾覺得沉悶無趣,就像日常生活,日復一日,萬般無奈,卻還是得過日子。長鏡頭下有沒有比較完美的的場景呢?名導維斯康堤根據湯瑪斯˙曼的小說所拍<魂斷威尼斯>電影中,的確有一場完美的縮影 : 主角第一次邂逅少年時,導演考究地透過主觀鏡頭、長鏡頭、推拉,多角度地呈現空間的複雜,最後才慢慢移向我們望穿秋水的美少年身上。

但是這一場令人屏息的完美的縮影,卻也只是後來的死亡的一個伏筆罷了!

日本獨立電影人矢崎仁司作品極少,其作品《三月的獅子》以一段兄妹戀情震撼國際影壇。敘述一位妹妹像對待情人般地傾慕自己的哥哥,成年後哥哥在交通事故後失去記憶,她故意宣稱「哥哥」是自己的情人,把他從醫院裏接走,在大城市中的廢墟裏穿梭,好不容易在一棟拆卸中的樓房住下來。

其實「哥哥」春男仍不時會閃出過去的記憶,片中有一個重要的隱喻:應該放鏡子的地方,只有妹妹「冰」(ice)的寶麗萊照片。春男眼中不能有自己的印象,只能有「冰」,這是「冰」的私心。他們具體的家具只有一個電冰箱,用來冷藏一切,包含記憶。「冰」還把一個小冰箱作手袋用,以凝定自己的生活秩序,暗喻在紛擾的現實世界裡力求腳步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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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崎仁司從失憶的兄長和妹妹異軌的相戀著墨,設定一個不正常的處境,然後逐漸拆開先入為主的成見,最後將人的真實狀況呈現,片中對白很少,雖是畸戀,但卻讓觀眾看到純潔與感動。失憶的兄長的微笑有如嬰兒般的純潔無垢,癡戀哥哥的少女也是一片冰清玉潔,在曖昧的氛圍當中,卻是導演隨心所欲地訴說著他對人生的看法…

這個現實世界是不斷變動的,很難保留任何具象,冰和春男不屬於現實世界,他們只屬於一瞬的世界,他們是在現實與夢幻當中游移的<旅人>,所以妹妹「冰」在親熱時悄聲跟哥哥說:「假如你已經回復記憶的話,就不用作聲,自己離開吧。」

矢崎仁司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每當拍攝工作難以進行,他甚至連回家面對家庭生活的勇氣也沒有,還幾乎要從車站月台跳下去,他說那裡彷彿更加安全。後來朋友M的話點醒了他 :

M曾詢問年老的祖父<回首看人生覺得怎麼樣啊?> 祖父臨死前回答 : <哎!一瞬之間的「哎」,一切便已經過去!>

人生如各驛停車之旅,每個地方,有不同的際遇;每個時間,有不同的發展。也就是說,人生是一次沒有目的旅程,每個旅人就是Sojourner,關於Sojourner,大陸簡明英漢辭典翻成<寄居者,旅居者>;廣辞苑英和辭典翻成<(一時的)滯在者,逗留者。>後者應該是較為完美地呈現其精義,人生在世,不論貧富貴賤,都只是短暫的,一時的逗留而已。

但是,這個<一時的逗留>卻往往因為現實與夢幻兩方的拉力而弄得模糊不清,想要化夢為現實是人得以在現實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勇氣源頭,誠然每個人會有自己對人生的詮釋以及經驗,藉此得以繼續對往後的一步步追求,但生命卻也常常只是一連串的愚昧,人只能選擇自己視線的所向賴以抗衡命運,其實無論視線投向何方,總會有不同程度的遺憾存在,然而也只有這稍稍自覺的空間,才是我們於現世續命的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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